吴桂花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心里还惦记着床头柜夹层里那几张没签完名字的假合同,和藏在乡下老宅猪圈底下那口腌菜缸里的金镯子。她这一辈子,赖过的账像虱子,爬满了她油腻的发髻和鼓胀的腰包。从街口卖豆腐脑老王头的三块五毛钱,到坑了远房表侄整整三十万的棺材本,再到用假公章骗了银行八百万贷款……她像只贪婪的貔貅,只进不出,任你哭天抢地、以死相逼,她眼皮都不带眨一下,嘴角还能撇出一丝得意的油光。
魂魄飘飘悠悠离了那具保养得宜、却因常年算计而刻满细纹的皮囊,没见着传说中引路的黑白无常,倒是一头栽进了一片粘稠、冰冷、散发着铁锈和腐烂淤泥气味的浓雾里。脚下虚浮,像是踩着深不见底的烂泥潭。
“吴桂花?”一个干涩、毫无起伏的声音,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,突然从浓雾深处传来。
吴桂花一个激灵,生前那副泼辣刁蛮的嘴脸本能地摆了出来,叉着腰(虽然魂体叉腰毫无气势):“谁?!装神弄鬼的!老娘……”
“啪!”
一条冰冷的、带着倒刺的铁链,毫无征兆地凭空抽在她魂体上!那痛楚并非皮肉之苦,而是直接灼烧魂魄,让她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,魂体瞬间黯淡了几分,像被抽掉了一截灯芯的蜡烛。
“阴司重地,不得喧哗!”浓雾略散,一个穿着破旧皂衣、面色青灰、眼珠浑浊如同死鱼的差役显出身形。他手里拖着那条还在滴落黑色粘液的铁链,腰间挂着一串锈迹斑斑、刻满狰狞鬼头的钥匙,走起路来哗啦作响。他上下打量着吴桂花扭曲痛苦的魂体,咧开嘴,露出满口黑黄的尖牙,一股子陈年坟土的腥气扑面而来:“尤爷等你多时了。阳间的老赖,到了这儿,可就没处赖了。”
“尤爷?什么尤爷?我……我清清白白……”吴桂花还想狡辩,那冰冷的倒刺铁链又作势扬起,吓得她魂体一缩,剩下的话全噎了回去。
差役不再言语,拖着铁链,像拖一条死狗般,拽着踉踉跄跄的吴桂花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浓雾弥漫、怪石嶙峋的荒野上。四周隐约传来无数痛苦绝望的哀嚎和呜咽,听得吴桂花头皮发麻(如果魂体有头皮的话)。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浓雾中出现一座巨大的、黑沉沉的山影,山脚下开着一个幽深不见底的洞窟,洞口歪歪扭扭刻着三个血淋淋的大字:**孽债司**。
洞口阴风呼啸,卷起阵阵腥臭刺骨的硫磺味,吹得吴桂花魂体几乎要散架。差役将她狠狠往前一推:“进去!尤爷在里头候着呢!”
吴桂花跌跌撞撞扑进洞窟。里面并非想象中刀山火海,反而异常空旷阴冷。巨大的洞窟顶部垂下无数尖锐的钟乳石,滴滴答答落下冰冷腥臭的水滴。洞窟中央,一张巨大的、惨白的人皮被绷得极紧,上面墨迹淋漓,写满了密密麻麻、扭曲蠕动的名字和数字。人皮前,一张巨大的黑石案桌,桌后端坐着一个身影。
那身影极其高大,穿着一身暗红色的、仿佛被血浸透又干涸的官袍。他的脸……不,那不能称之为脸。整个头颅像是一颗巨大、干瘪、布满褶皱和老年斑的核桃,五官模糊不清,只勉强分辨出两个深陷的黑洞算是眼睛,一个塌陷的孔洞算是鼻子。他枯槁如鸡爪的双手,正慢条斯理地捻着一串……用人指骨串成的念珠!指骨摩擦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哒、咔哒”声。
这就是尤爷?孽债司的主判?
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吴桂花,让她瘫软在地,连抬头直视的勇气都没有。洞窟里死寂得可怕,只有那“咔哒、咔哒”的骨珠摩擦声,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她心上。
“吴——桂——花——” 一个如同砂纸摩擦朽木、又像是无数冤魂齐声低语的声音,从那颗核桃般的头颅里发出来,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沉重的怨念,直接在吴桂花的魂体深处震荡。
尤爷那双深陷的黑洞,缓缓转向下方瘫软的魂体。他枯爪般的手,随意地在那张惨白人皮上一划。
人皮上,无数墨迹疯狂蠕动起来,如同沸腾的黑色蛆虫!其中一个位置,墨迹骤然加深、放大,凝聚成三个扭曲狰狞、仿佛在滴血的大字:**吴桂花**!
紧接着,这三个字下面,无数蝇头小楷如同活物般争先恐后地浮现、跳动、增长!每一个名字,每一个数字,都对应着吴桂花阳世欠下的一笔孽债!
“张老实,豆腐钱三块五毛,拖欠三十七年零四个月,利滚利,计**三百七十五斤精粮**……”名字后面,一个血红的数字疯狂跳动,最终定格。
“王翠花,救命药钱五十块,拖欠二十一年,延误救治致死,计**血肉筋骨五百斤**……”数字再次跳动,血淋淋得刺眼。
“李建军,棺材本三十万,骗局,致其悬梁自尽,计**骨殖一副,精魂熬油三年**……”
“大通钱庄,贷款八百万,虚造文书,计**皮毛脏腑俱全,九世为畜偿还**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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名字越跳越多,数字越滚越大!从几文几角到百万千万,从米粮布匹到血肉筋骨!密密麻麻,层层叠叠,如同无数条吸血的蚂蟥,爬满了“吴桂花”三个大字!那惨白人皮上,“吴桂花”的名字被这些蠕动的债条挤压、覆盖,渐渐变形、模糊,最后竟隐隐透出“**吴氏猪**”、“**吴氏牛**”、“**吴氏驴**”、“**吴氏狗**”的字样!血红的数字像沸腾的岩浆,在她“名字”下方滚动咆哮,最终汇聚成一个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总数!
吴桂花看得魂飞魄散!她想尖叫,想辩解,想撒泼打滚,可在这尤爷面前,在那张吸饱了无数怨念的孽债簿面前,她所有的伎俩都化作了最深沉的恐惧和无力。魂体筛糠般抖着,连呜咽都发不出来。
“孽障!”尤爷那砂砾摩擦般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,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,顶上的钟乳石簌簌落下碎石。“阳世欠债不还,贪得无厌!视人血泪如草芥!今入孽债司,当依律清算!汝所贪所赖,皆须百倍偿之!血肉皮毛,筋骨脏腑,一世不足,便二世三世,直至孽债消尽!”
尤爷枯爪猛地一拍石案!“轰隆!”一声巨响,仿佛整个孽债司都在震动!那张惨白的人皮孽债簿上,“吴桂花”的名字连同下面密密麻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