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妈妈小说网>书库>言情女生>子夜异闻> 第44章 十里桃花

第44章 十里桃花

p;他先刻簪首。刀锋小心翼翼地勾勒出花瓣的形状——不是一朵,而是数朵桃花层叠簇拥。每一瓣都纤薄欲飞,边缘带着被火燎过的、天然的焦痕和细微卷曲的裂口。花瓣中心,他用最细的刀尖,剔出几缕极细、极深的花蕊,仿佛在焦土中顽强探头的生机。

  接着是簪身。不再追求圆润光滑,而是顺着根须本身虬结盘绕的天然纹理,稍加修整,刻出螺旋上升的、如同老树盘根般的线条。刀锋在那些深深的焦痕和皲裂处游走,不是掩盖,而是刻意地加深、强调,让这些劫难的印记成为簪身的一部分,如同无法磨灭的伤痕。簪尾则打磨得略尖,带着一种含蓄的锐利。

  刻刀与焦木摩擦,发出艰涩的沙沙声,如同呜咽。陶云阶的汗水滴落在簪上,混着指尖渗出的血丝,渗入那些细微的裂缝和刻痕之中。血与汗,仿佛也成了祭奠的一部分,被这桃根簪饥渴地吸收。

  一刀,又一刀。

  时光在刻刀的沙沙声中流逝。深坑边堆起的木屑越来越多,如同小小的坟冢。陶云阶的鬓角彻底染上了霜雪,眼窝深陷,颧骨突出,唯有握着刻刀的手,依旧稳定如磐石。

  不知过了多少日夜,当最后一刀落下,簪尾一缕细微的毛刺被轻轻剔去,整支木簪终于完成。

  它静静地躺在陶云阶布满血污和老茧的掌心。

  长约半尺,通体是深沉内敛的乌黑色,那是被天火彻底淬炼过的颜色,沉重如墨,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温润光泽。簪首数朵桃花层叠绽放,花瓣纤薄,边缘带着天然的焦痕裂口,在乌黑的底色上,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、深褐色的纹理,如同凝固的血泪,又似涅盘的印记。花蕊处,几缕被鲜血浸染过的深红木质纹理,在花心处凝成一点暗红,如同不熄的微焰。簪身盘虬如老根,布满深浅不一的刀痕与天然的皲裂,蜿蜒向上,最终在簪尾收束为一点锋锐。

  整支簪子,古朴、沉重、伤痕累累,却透着一股历经劫火而不灭的坚韧与一种深入骨髓的哀艳之美。它不再仅仅是一支发簪,而是一段被凝固的劫火,一曲无声的挽歌,一座微缩的墓碑。

  陶云阶用沾血的指尖,极其轻柔地抚过每一片花瓣,每一道刻痕,每一处焦裂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掌心这冰冷的乌木深处,那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、属于灼华的灵性悸动,正通过指尖的触碰,微弱而持续地传递过来。

  咚……咚……

  如同心跳,如同呼唤。

  他将这凝聚了所有残骸、所有心血、所有绝望与希望的桃根木簪,紧紧地、紧紧地攥在掌心,仿佛要将它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。

  然后,他缓缓地、艰难地站起身,佝偻着背脊,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他所有欢愉与痛苦的焦黑死地,头也不回地离去。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,投在无边无际的灰烬之上,孤独得如同天地间最后一粒尘埃。

  小主,

  此后的岁月,陶云阶成了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。

  他放弃了科举,放弃了功名,放弃了所有世俗的牵绊。他辗转流离,做过最卑微的抄书匠,当过富户家的西席,甚至曾在破庙里为人代写书信。无论身处何地,身份如何卑微,他始终孑然一身。他的行囊永远简单,最珍贵的,便是那支贴身珍藏、从不离身的乌木桃簪。

  夜深人静时,他常会取出木簪。用最柔软的布,一遍遍擦拭簪身,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。他会对着摇曳的孤灯,长久地凝视簪首那几朵焦痕累累的桃花,指尖感受着簪身深处传来的、微弱却恒久的悸动。

  “灼华……”他对着木簪低语,声音沙哑而温柔,如同情人间的呢喃。有时是讲述白日的见闻,市井的琐碎;有时是回忆桃林月下的点滴;更多的时候,只是沉默地握着它,仿佛能从这冰冷的乌木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。

  曾有媒人见他学识仍在,试图为他说和。富商之女,小家碧玉,甚至寡居的妇人……都被他漠然拒绝。眼神空洞,如同看着不相干的物件。久而久之,坊间便有了流言。说他被妖物迷了心窍,说他身负不祥,说他早已被那场离奇的大火焚尽了魂魄,只剩一副行尸走肉的躯壳。

  他充耳不闻。他的心,他的魂魄,早已随着那片桃林化为灰烬,又或者,早已被牢牢地锁在了那支冰冷的乌木桃簪之中。那微弱的搏动,是他苟活于世唯一的锚点。

  时光如刀,无情地雕刻着他的容颜。挺拔的背脊彻底佝偻,浓密的黑发被岁月漂白,如霜似雪,稀疏地覆在布满沟壑的额头上。唯有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眸子,偶尔在凝视桃簪时,会掠过一丝微弱的光芒,如同灰烬中未熄的余烬。

  他变得沉默寡言,形容枯槁,常对着虚空自言自语,时而微笑,时而垂泪。在旁人眼中,这无疑是个十足十的疯癫老朽。他依旧靠些零星的笔墨活计糊口,住在最廉价的客栈角落,或者破败的城隍庙檐下。无论搬到哪里,那支乌木桃簪永远被珍重地贴身收藏,从不示人。

  岁月流转,朝代更迭。当年城南二十里外那场惊天动地的“天火焚林”早已成了县志中语焉不详的几行字,成了老人们口中模糊的传说。焦黑的土地被荒草覆盖,又被新的村落占据。再无人记得那片不合时宜的桃花,更无人记得一个名叫陶云阶的书生。

  唯有那支深藏于破旧行囊深处的乌木桃簪,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,微弱而顽强地搏动着,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心跳。

  咚……咚……

  ……

  百年光阴,弹指一瞬。

  城南那片曾被天火焚尽的焦土,早已换了人间。荒草萋萋的废墟之上,不知何时兴起了一座不大的村落,名为“落霞庄”。村口大路旁,有一片小小的土坡,坡上零星长着些杂树野草,平日里是村中顽童嬉闹、牛羊啃食的去处。

  这年初春,寒意未退。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,穿着半新不旧的花布袄,梳着两个羊角辫,独自在村口土坡上玩耍。她小名阿桃,是村东头李木匠家的闺女。阿桃生得玉雪可爱,一双眼睛又大又亮,黑白分明,灵动异常,只是性子有些孤僻,不似其他孩童那般吵闹,总喜欢一个人待着,对着一朵花、一片云

上一页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