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存在过。案头画卷依旧,只有窗外风过桃林的沙沙声,和鼻端萦绕不散的冷香,提醒着他方才并非幻觉。
他怔怔地望着那影子消失的地方,指尖还残留着方才作画时的墨迹余温。一种强烈的直觉攫住了他——夜夜送花的,就是她!那个在月影与烛光边缘一闪而逝的朦胧侧影。这桃林的精魂?这荒宅的旧主?圣贤书上的告诫又一次浮上心头,但这一次,除了残留的惊悸,胸腔里竟奇异地点燃了一丝滚烫的、难以名状的探究欲望。那影子专注看画的姿态,竟无端地让他觉得……有些亲近。
她是谁?
此后,案头除了花瓣,偶尔也会多出些别的东西。有时是一小截形态奇怪、带着新断茬的桃枝,仿佛被仔细挑选过;有时是几片形状完美、脉络清晰如工笔描绘的桃叶。陶云阶默默收下,将它们小心地压在书页里,或插在案头一个粗陶水盂中。那桃枝竟在清水中久久不腐,甚至隐隐透出润泽的光。
他作画的次数越来越多。山水,花鸟,人物肖像……每每在画至酣畅处,或完成一幅得意之作搁笔凝望时,总能感觉到那无声无息的存在,就静静地立在不远处。有时是颈后一缕微凉的桃花风,有时是眼角余光里一抹极其模糊的衣袂残影。她从不靠近,只是远远地、专注地看着,像一个最沉默也最忠实的观者。陶云阶渐渐习惯了这种被“注视”的感觉,甚至会在画完一幅画后,对着那空茫的夜色,低低问一句:“此画如何?”明知不会有回答,却像是一种奇特的交流。
一次,他画一幅《仕女扑蝶图》,画中女子身姿窈窕,裙袂飞扬,只是面容尚未点染。画至此处,他有些踌躇,不知该赋予这画中佳人何等样貌才配得上这灵动身姿。笔尖悬在画纸上方,迟迟未能落下。正凝思间,那股熟悉的、带着桃花冷香的气息骤然近了!
这一次,气息不再是飘渺地萦绕四周,而是清晰地出现在他身侧,近在咫尺!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气息拂过他执笔的手腕,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。他猛地侧头。
案头那盏油灯的火苗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,猛地向上窜起一簇明亮的焰心,随即又缓缓低落下去。就在这光线骤亮又复暗的一刹那,陶云阶清晰地看到,自己刚刚画下的那幅《仕女扑蝶图》上,仕女空白的面容位置,凭空多了一朵小小的、由墨迹勾勒的桃花!
那桃花并非画上去的,更像是某种力量牵引着墨汁自行凝聚成形。墨色深深浅浅,寥寥数笔,却勾勒出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形状,清雅灵动,仿佛正从画中仕女的鬓边悄然绽放。墨迹尚未干透,在烛光下闪着微光。
陶云阶倒吸一口凉气,眼睛死死盯着那凭空出现的墨色桃花,心跳如擂鼓。他屏住呼吸,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,望向那气息传来的方向——自己身侧的空处。
光影浮动,空气仿佛水波般微微扭曲荡漾。就在他身侧不足三尺之处,一个女子的身影,由无数飘飞的桃花瓣虚影聚拢、凝结,渐渐变得清晰!
她穿着一身似雾似绡的浅粉色衣裙,那颜色比桃花的粉更深沉几分,又比霞光更柔和,衣料轻薄得仿佛没有重量,随着她凝聚的身形而微微飘拂。长发如最浓的夜色流淌至腰际,只用一根简单的桃枝松松绾住。她的面容终于清晰地呈现在陶云阶眼前——并非人间绝色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,而是一种清极、冷极、也艳极的矛盾糅合。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,眉眼如远山含黛,唇色是极淡的樱粉。最惊人的是她的眼睛,瞳孔深处竟似有灼灼的桃花瓣在缓缓旋转、燃烧,映着跳动的烛火,流转着一种非人的、摄魂夺魄的幽光。那目光清冷如月下寒潭,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……紧张?她微微抿着唇,视线飞快地扫过案上那幅被添了一朵墨桃花的画,又迅速垂下眼睫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阴影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整个凝聚的过程不过几个呼吸,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。陶云阶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,又在瞬间冻结。他忘记了呼吸,忘记了恐惧,忘记了圣贤书上的所有训诫,只是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这由桃花精魄凝聚而成的女子。月光、烛光、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光华,交织在一起,将陋室映照得如同幻境。
“汝……”他喉咙干涩,勉强挤出一个字,却不知该如何称呼,如何续言。
女子抬起眼,那双燃烧着桃花瓣的眼眸再次看向他,清冷依旧,但之前的紧张似乎褪去了些。她抬起一只近乎透明的手,纤长的食指,极其轻、极其快地指向了画中那朵墨色桃花。指尖离画纸尚有一寸,并未真正触及。然后,她朱唇微启,声音如同冰玉相击,又带着桃林深处风过叶隙的沙沙回响:
“此花……可好?”
声音入耳,清冷冷直透心底。陶云阶浑身一震,这才猛地找回自己的神智。他看着画上那朵凭空出现的桃花,又看看眼前这非人的、美得惊心动魄的桃花精魄,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抑制的激动在胸中冲撞。原来夜夜相伴的,竟是这样一个存在!
他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,目光再次落回画上那朵墨桃花。那花虽由墨而成,却姿态鲜活,灵气逼人,与整幅画的意境竟浑然天成,非但不显突兀,反而平添了无限韵味。他缓缓点头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与郑重:
“好。此花……甚好。清艳脱俗,增色全篇。未知……未知芳名?”他鼓起勇气,直视着那双燃烧着桃花瓣的眼眸。
女子似乎没料到他会直接问名字,微微一怔。那双桃花眼中流转的光芒闪烁了一下,如同被微风惊扰的池水。她沉默片刻,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在月光下如同紫色烟海的桃林。她的声音低了些,却依旧清晰地传来,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桃瓣的微凉:
“灼华。”
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……”陶云阶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吟出《诗经》中的句子,心弦被这个名字轻轻拨动。他看着眼前这名为“灼华”的桃花精魄,只觉得再无比这更贴切的名字。她的存在本身,便是对这句古老诗句最惊心动魄的诠释。
“灼华……”他低声重复了一遍,像是在确认,又像是在呼唤。
自那夜显形后,灼华便不再刻意隐匿。她依旧如一阵带着桃花清香的夜风,常在陶云阶作画读书时悄然出现。有时是案头凝聚起几片旋转的花瓣,有时是窗外的月光被某种力量牵引,在她现身时骤然明亮几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