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浇头,骇然望去。
只见那巨树虬结的根部阴影里,一个佝偻的身影缓缓踱了出来。来人是个老叟,须发皆白,如同乱草,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,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褐。他的身形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,包裹在宽大的衣服里,走起路来轻飘飘的,仿佛没有重量。然而,最让陈砚之心底发寒的,是这老叟的一双眼睛。浑浊,灰白,如同蒙着一层厚厚的翳,几乎看不到瞳孔,却又在浑浊深处,偶尔闪过一丝极其微弱、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光芒。那光芒一闪即逝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,却带着一种非人的、洞穿一切的冰冷感。
老叟咧开没牙的嘴,露出一个极其僵硬、如同面具般的笑容,脸上的皱纹堆叠出更深的沟壑。他没有看陈砚之,那灰白的、近乎盲目的眼睛,似乎穿透了他,望向虚无。
“迷途的客人啊,”老叟的声音嘶哑,语速缓慢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仿佛吟唱般的韵律,“此乃……乌有之乡。”
乌有之乡?陈砚之心头剧震。
“既入此乡,便是缘分。”老叟慢慢抬起枯瘦如柴、布满褐色斑点的手,指向巨树旁不远处。那里,靠近几块巨大的、布满青苔的圆石,赫然摆着几个粗陶酒坛,坛口用红泥封着,坛身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桃花瓣。旁边还散落着几只同样粗糙的陶碗。
“饮下这碗桃花酒,”老叟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,又透着一丝冰冷的漠然,“前尘往事,名姓身份……便都忘了吧。此间岁月悠长,桃花常开,无悲无喜,无生无死……岂不快活?”他那张僵硬的笑脸转向陈砚之,灰白的眼珠似乎“看”了过来,浑浊深处那点暗红幽芒一闪而逝。
忘掉名字?忘掉身份?陈砚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脚跟陷入松软粘腻的桃花泥中。眼前这诡异的桃林,流血的巨树,还有这行迹鬼魅的老叟……一切都透着浓重的不祥!那所谓的“桃花酒”,他敢喝吗?
“老丈……”陈砚之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,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,“学生……学生只是遭了风浪,无意闯入宝地。不知……不知此间可有出路?学生家中尚有高堂妻小,实在不敢在此久留,还望老丈指点迷津!”
“出路?”老叟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、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嗬嗬声响,像是在笑。“乌有之乡,何来出路?入此乡者,皆为有缘。尘世碌碌,苦海无边,何必执着?”他缓缓摇头,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变,僵硬得如同石刻。“喝了酒,忘了它,便得自在。”
说话间,老叟已自顾自地走到那酒坛旁,动作迟缓却异常熟练地拍开一个酒坛的泥封。一股极其浓郁的、混合着桃花甜香与浓烈酒气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,比谷中的花香更霸道,更醉人,几乎让人闻之即醉。他拿起一只陶碗,舀了满满一碗深红色的酒液。那酒液粘稠,色泽暗沉,在暧昧的光线下,竟隐隐泛着一种诡异的、油亮的光泽。
老叟端着那碗深红的酒,如同端着一碗凝固的血,一步步向陈砚之走来。那僵硬的笑容,灰白无神的眼睛,在漫天飘落的血红色花瓣背景下,显得无比阴森。
“来,喝下它。”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,“一醉解千愁,忘了……便好了。”
陈砚之瞳孔骤缩!这酒绝不能喝!他几乎能嗅到那酒香深处,一丝被掩盖的、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!他猛地再次后退,脚下却是一滑,踩在厚厚软烂的花瓣泥上,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手慌乱地向后撑去,无意中触碰到腰间一个硬物——是他贴身藏着以备不时之需的锋利短匕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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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,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,瞬间给了他一丝反抗的勇气。
“老丈好意,学生心领!”陈砚之稳住身形,右手悄悄按住了腰间的匕首柄,身体微微弓起,摆出戒备的姿态,声音尽量维持着恭敬,却透出明显的疏离和坚决,“只是学生实在……实在不敢饮此琼浆!还请老丈慈悲,指条明路!”
那老叟的脚步,在陈砚之明确拒绝的瞬间,顿住了。
他脸上那副如同面具般僵硬的、令人不安的笑容,一点点、极其缓慢地消失了。沟壑纵横的老脸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,迅速板结,凝固成一片毫无生气的漠然。那双浑浊灰白的眼睛,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伪装的温和,只剩下深不见底的、如同古井寒潭般的死寂。眼底深处,那点微弱的暗红幽芒,似乎凝实了一瞬,如同两点即将熄灭的鬼火,冰冷地锁定了陈砚之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漫天飘落的深绯花瓣似乎也停滞了一瞬,甜腻的花香里,那股潜藏的腐败腥气陡然浓烈起来。
老叟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“看”着陈砚之,端着那碗深红酒液的枯手,纹丝不动。一股无形的、沉重如山的压力弥漫开来,压得陈砚之几乎喘不过气。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,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,握住匕首柄的手心滑腻一片。
就在陈砚之几乎要被这死寂的压力碾碎,几乎要不顾一切拔刀相向的刹那——
一阵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,如同踩在棉花上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。
“阿公——”
一个清脆婉转、如同出谷黄莺般的声音,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娇憨,从桃林深处传来。
陈砚之下意识地循声望去。
只见一株开满深紫色桃花的树下,钻出一个少女的身影。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,穿着一身同样浆洗得发白、但明显比老叟整洁得多的粗布衣裙,颜色是黯淡的藕荷色,样式简单,却勾勒出少女初绽的玲珑身姿。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细磨光滑的桃木簪松松挽起,几缕碎发垂落颊边,衬得肌肤欺霜赛雪,在周遭浓烈妖异的花色映衬下,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纯净。
然而,当陈砚之的目光触及少女的脸庞时,心脏猛地一抽!
少女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,眉如远黛,唇若点朱,一双眼睛尤其灵动,眼波流转间如同含着两汪清澈的春水。可是,就在她左眼眼角的下方,贴近颧骨的位置,赫然生着一朵小小的、栩栩如生的桃花印记!那印记并非刺青,颜色是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