目光里有恐惧,有敬畏,有期盼,更有一种将他架上神坛、不容退缩的逼迫。
陈三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。他看着县令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蛋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作何解?他能作何解?他连这玩意儿是怎么出现的都不知道!他只想吐!
可他能说不知道吗?他能说这是意外、是巧合吗?看看周围那些人的眼神!看看赵文清那几乎崩溃的神情!此刻他若敢说一句“我不知道”,恐怕立刻就会被当成招来灾祸的妖人,被这些陷入集体恐慌的人生吞活剥!
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,轰然压在陈三脆弱的神经上。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在疯狂地燃烧、沸腾,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尖叫、碰撞。血蛋…公鸡下蛋…带血…夫人晕倒…子嗣…贵子临门…他昨天胡诌的“预言”…还有那老槐树枯死的诡异应验…
小主,
一个极其大胆、完全建立在荒诞现实基础上的、更加荒诞的“解释”,在极度的求生欲催逼下,如同岩浆般从他混乱的思维中喷涌而出!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解释是否合理,是否经得起推敲,求生的本能就驱使着他,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飘忽诡异、模仿着所谓“高人”玄虚语调的声音,脱口而出:
“血…血染吉兆…破…破而后立…此乃…此乃贵子…冲破…尘世…胎…胎膜…降临…前…前之异象…夫人…夫人之恙…不日…不日即愈…静…静待…佳音…”
结结巴巴地说完这通连他自己都觉得狗屁不通、纯粹是硬着头皮瞎掰的“解释”,陈三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,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。他低着头,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等待着最后的审判。
死寂。
鸡舍周围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死寂。只有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,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陈三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。完了,太扯了…肯定穿帮了…
突然,“噗通”一声!
陈三惊愕地抬头看去。
只见赵文清身边那个瘫软在地的长随,此刻竟挣扎着爬起来,朝着陈三的方向,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!额头撞击青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!
紧接着,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,周围的仆役、衙役,甚至包括那几个手持水火棍的壮汉,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,一个接一个,带着无比的敬畏和惶恐,纷纷朝着陈三的方向跪伏下去!
“仙师慈悲!”
“仙师显灵了!”
“谢仙师指点迷津!”
“保佑夫人!保佑赵家!”
此起彼伏的、带着哭腔和极度虔诚的呼喊声,瞬间打破了死寂,汇聚成一股狂热的洪流,将陈三彻底淹没。他们跪拜着,祈求着,仿佛陈三就是那能沟通天地、执掌生死福祸的神只化身!
陈三彻底懵了。他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,看着他们脸上那狂热到扭曲的敬畏,看着赵文清手中那枚在晨光下泛着妖异血色的蛋…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凌驾于凡俗之上的虚幻力量感,如同冰与火的洪流,轰然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堤坝。
就在这时,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从内院方向跑来,脸上带着狂喜,声音尖利地穿透了众人的呼喊:
“老爷!老爷!夫人醒了!夫人醒了!气色…气色好多了!还说…还说有点饿了!”
“轰——!”
人群彻底沸腾了!这消息如同最后一瓢滚油,浇在了狂热的火焰上!
“仙师!活神仙啊!”
“显灵了!真的显灵了!”
“贵子!贵子要来了!”
狂热的呼喊声浪几乎要将小小的鸡舍掀翻。赵文清猛地抬起头,看向陈三的目光里,最后一丝疑虑彻底被一种近乎盲目的、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敬畏和感激所取代!他捧着那枚血蛋的手,颤抖得更加厉害,但这一次,却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。
陈三站在跪倒的人群中央,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。他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,听着那震耳欲聋的“仙师”、“活神仙”的呼喊,感受着那无数道几乎要将他灼烧的狂热目光…
一股冰冷的、带着铁锈腥气的风,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,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鸡毛。陈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。就在这阵风中,一个极其微弱、仿佛幻觉般的声音,若有若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:
“赊…刀…收…钱…”
那声音极其飘忽,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寒意,仿佛直接响在他的颅骨里。
陈三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!他猛地扭头四顾!
跪拜的人群依旧狂热,赵文清捧着血蛋的手依旧在抖,仆役们依旧在激动地呼喊…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样,仿佛那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。
是幻觉?还是…那个真正的赊刀人…回来了?
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彻骨的寒意,瞬间从陈三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!他感觉自己的血液,在这一刻,彻底冻结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