极其细微、却异常清晰的啜泣声惊醒。那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悲伤,丝丝缕缕,直往人心里钻。他睁开眼,屋内一片漆黑,窗外风声依旧呼啸。他侧耳细听,哭声似乎是从灶房方向传来,又像是隔着墙壁,断断续续。
安幼舆披衣起身,轻轻推开房门。灶膛里的余烬发出微弱的红光,勉强照亮一角。他循着声音望去,只见灶旁干草堆上,那只受伤的獐子竟不见了!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蜷缩着的、穿着浅碧色衣裙的身影——正是花姑子!她背对着他,双肩微微耸动,压抑的啜泣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。
安幼舆心头猛地一跳,以为自己睡迷糊了,用力揉了揉眼睛。没错,是花姑子!可她为何深更半夜独自在灶房哭泣?那只獐子呢?
他正疑惑间,花姑子似乎察觉到了动静,哭声戛然而止。她缓缓转过头来。借着灶膛里那点微弱的红光,安幼舆看清了她的脸——那张原本清丽动人的面庞,此刻竟挂满了泪痕,眼圈红肿,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丝……惊恐?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,在花姑子白皙的颈侧,靠近耳根的地方,竟赫然有一小片未干的、暗红色的血渍!位置大小,与他傍晚为那獐子包扎时,在它颈下绒毛间看到的血污位置,分毫不差!
安幼舆如同被一道无声的霹雳击中,僵立在原地,手脚冰凉。白日里章叟初见獐子时那复杂的眼神,花姑子身上那股奇异的幽香,她对獐子伤势超乎寻常的关切和熟练的处理……无数细碎的线索瞬间在脑海中炸开,串联成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——那只受伤的獐子,就是花姑子!眼前这美丽哀伤的少女,绝非寻常人类!
花姑子见安幼舆呆立着,脸上血色尽褪,眼中尽是惊骇,便知他已然窥破了秘密。她眼中的悲伤更浓,却没有辩解,也没有惊慌失措,只是默默地、深深地看了安幼舆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言,包含着歉意、无奈,还有一丝绝望的坦然。随即,她猛地站起身,像一道无声的碧色轻烟,飞快地闪进了里屋,只留下空气中一缕淡淡的幽香和灶膛里几点将熄未熄的炭火余烬。
安幼舆站在冰冷的黑暗里,心潮翻涌,惊疑不定。方才那一眼,花姑子眼中的哀伤如此真切,绝非妖邪之物所能伪装。他回想起她替獐子包扎时那温柔专注的神情,为自己端来姜汤时那纯净的笑容……恐惧感竟奇异地在慢慢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和一种想要探明真相的冲动。这一夜,他再无睡意,躺在炕上,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,脑海中反复浮现花姑子含泪回眸的景象和她颈侧那片刺目的血痕。
次日清晨,风雪果然停了。天地间一片银白,阳光照在雪地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芒。安幼舆起身走出西屋。灶房里干干净净,昨夜残留的血迹、药草痕迹都已不见。花姑子正背对着他,在灶前忙碌,身形窈窕,动作麻利,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他惊惧之下的幻梦。
章叟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,默默抽着旱烟。见安幼舆出来,他磕了磕烟锅,声音低沉:“雪停了,山路虽难行,但方向好认了。公子吃了早饭便上路吧,莫再耽搁了令姐的病。”
他的话语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送客的疏离,眼神却锐利如鹰隼,紧紧盯着安幼舆,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,看清他内心所有的想法和昨夜所见带来的波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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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幼舆心中咯噔一下。章叟这态度,分明是知道了什么,急于让他离开!他压下心头的惊疑,面上不动声色,拱手道:“多谢老丈收留之恩。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花姑子的背影,“昨夜似乎听到些异响,不知……”
花姑子盛粥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却没有回头。
章叟截断他的话,语气斩钉截铁:“山野之地,风雪夜,免不了有些山精野怪弄出的动静,公子不必介怀。赶路要紧。”他站起身,那瘦小的身躯竟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,“吃了饭,老夫送你一程,指条近道。”
话说到这个份上,安幼舆心知再难留下,更无法追问昨夜之事。他匆匆吃了花姑子端来的清粥小菜,粥很暖,但他食不知味。花姑子始终垂着眼,安静地侍立在一旁,未曾与他对视一眼。临出门前,安幼舆鼓起勇气,深深看了花姑子一眼,低声道:“姑娘,珍重。”
花姑子这才抬起头,飞快地看了他一眼,那清澈的眼眸中,没有了昨夜的悲伤,却盛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,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和一句极轻的:“公子……一路平安。”
章叟将安幼舆送到院外,指着一条被积雪覆盖、但依稀可辨的小径:“顺着此路,翻过前面那道山梁,下去便是官道。比你来时的路近了大半日脚程。”他看着安幼舆,眼神深邃,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郑重,“安公子,昨夜风雪已过,前路平坦。但望你记住,有些路,走过便罢;有些事,见过便忘。莫要回头,莫要深究,于人于己,皆是福分。去吧!”
安幼舆心头一震,明白章叟这是在警告他,也是在保护他和他的女儿。他郑重地对着章叟作了一揖:“老丈教诲,晚生铭记于心。救命之恩,以后再报!”说罢,转身踏上了那条积雪的小径。
走出十几步,安幼舆忍不住回头望去。小小的石屋院落静静卧在洁白的雪坡上,炊烟袅袅。院门口,章叟瘦小的身影已经不见。唯有那抹熟悉的浅碧色,静静地立在门边,远远地凝望着他离去的方向,如同雪地里一株孤清的早春新竹。寒风拂过,似乎又送来那缕清幽的草木香气。他心中一酸,咬了咬牙,不再回头,加快了脚步。
山路崎岖,积雪深厚,安幼舆走得十分艰难。章叟指点的近道确实少绕了许多弯路,日头偏西时,他终于翻过了最后一道山梁。山下,一条被来往车马压出辙印的官道蜿蜒在雪原上。他松了口气,疲惫感顿时涌了上来,寻了路边一块避风的大石坐下歇息。
刚喘匀了气,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碾压积雪的吱嘎声。回头望去,只见一辆装饰颇为华贵的青篷马车正沿着山路疾驰而来,赶车的车夫挥鞭吆喝着,似乎颇为着急。山路狭窄,积雪湿滑,那马车速度却丝毫不减。
就在马车将要经过安幼舆身边时,异变陡生!拉车的两匹马不知为何突然受了惊,其中一匹猛地扬起前蹄,长声嘶鸣,另一匹也跟着躁动不安。车夫猝不及防,用力勒紧缰绳。那受惊的马匹更是狂躁,猛地发力挣扎,车身剧烈摇晃,竟将车辕生生别断!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半截车辕断裂飞出,沉重的车厢失去了平衡,像一匹脱缰的野马,朝着路边陡峭的山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