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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5章 月光为裳

银杏树下。银甲染血,长裙曳地,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、带着新生力量的脚印。

  就在她抱着谢云樵即将踏出伽蓝寺那破败山门的刹那——

  “阿弥陀佛…”

  一声苍老而平和的佛号,如同暮鼓晨钟,在寂静的清晨响起。

  寺门旁,那早已倾颓的韦陀殿残壁下,不知何时,竟盘坐着一位须眉皆白、面容枯槁的老僧。他身上的灰色僧袍打满了补丁,洗得发白,如同风干的树皮。他双手合十,低眉垂目,仿佛已在此枯坐了千年万年。直到卫蘅走近,他才缓缓抬起眼皮。

  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?浑浊不堪,布满白翳,如同蒙尘的古镜,却又仿佛洞穿了世间一切虚妄,沉淀着无边无际的慈悲与沧桑。他的目光掠过卫蘅重生的银甲身躯,掠过她怀中气息奄奄的谢云樵,最终落在那半截被月光洗礼过、隐隐流转着温润银辉的残碑之上。

  老僧布满沟壑的脸上,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平和、仿佛看透一切因果的笑容。他对着卫蘅和谢云樵的方向,深深一揖,声音沙哑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:

  “百年痴魂,终遇引月之人。业障已消,执念得偿。善哉,善哉。”

  言罢,老僧合十的双手放下,重新低眉垂目,如同入定。一阵微凉的晨风吹过,卷起几片金黄的银杏叶,打着旋儿落在他枯瘦的肩头。他的身影在晨光中,竟如同水中的倒影,渐渐变得透明、模糊,最终化作点点微弱的金色光尘,随着那阵晨风,袅袅飘散,融入了初升的朝阳之中,再无踪迹可循。仿佛他从未出现过,又仿佛他只是这古寺百年沧桑中凝聚的一缕禅意,了却了心愿,便随风而去。

  卫蘅抱着谢云樵,站在熹微的晨光里,望着老僧消失的地方,墨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明悟与深深的感激。她没有停留,抱着怀中为她流尽热血的男子,踏着沾满露珠的青草,一步一步,坚定地走下了伽蓝古寺所在的山坡,走向山下那烟火人间。

  十年后,江南,姑苏城外三十里,一处背山面水的清幽山谷。

  谷中遍植桃李,溪流潺潺。几间白墙黛瓦的房舍依山而建,屋前一方平整的院落,青石铺地,打扫得纤尘不染。院中一棵两人合抱的老银杏树,枝繁叶茂,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密的绿荫。树下一方青石桌,几张竹椅。

  正是春深时节,桃花早已落尽,枝头缀满青涩的果子。杏树枝头也结着一簇簇小小的、毛茸茸的青杏。

  一个约莫八九岁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,穿着鹅黄的衫子,像只欢快的小黄鹂,在院子里追逐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。她跑得小脸红扑扑的,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,清脆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。

  “阿宝,慢些跑,仔细摔着。”温和清朗的男声从屋内传来。门帘一挑,谢云樵走了出来。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儒衫,身形依旧清瘦,但面色红润,眼神温润平和,眉宇间再无昔日的郁涩与孱弱,只有岁月沉淀下的从容与书卷气。十年前伽蓝寺那致命的重创,竟奇迹般地在他体内那股引月重生的生机滋养下痊愈,连疤痕都淡得几乎看不见。

  他手中端着一盘刚洗好的、还挂着水珠的山桃,放在银杏树下的石桌上。目光温柔地追随着院中奔跑的小小身影。

  “爹!蝴蝶飞走啦!”小姑娘阿宝跑过来,嘟着嘴,扯着谢云樵的袖子撒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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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谢云樵笑着摸摸她的头,递给她一个最大的桃子:“飞走便飞走了,明年桃花开时,它还会来。尝尝这桃子,可甜了。”

  阿宝接过桃子,咬了一大口,汁水顺着嘴角流下,满足地眯起了眼。

  就在这时,院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。阿宝眼睛一亮,欢呼着:“娘回来啦!”像只小燕子般飞扑出去。

  院门处,卫蘅的身影出现。她未着甲胄,只穿着一身简洁利落的靛蓝色劲装,长发用一根乌木簪利落地绾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。十年的光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,肌肤依旧莹润,只是那双墨色的眼眸,沉淀了更多人间的温润与安宁,曾经的冰冷肃杀早已化作了内敛的英气。她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长剑,剑鞘乌黑,隐有云纹。

  “娘!”阿宝扑进她怀里。

  卫蘅冷硬的唇角瞬间柔和下来,弯成一个温暖的弧度。她弯腰抱起女儿,掂了掂,笑道:“又重了。”目光转向树下的谢云樵,眼中是无需言说的默契与温情。

  “回来了?今日山中可清净?”谢云樵笑着迎上前,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一个小布袋,里面装着几样新鲜的草药。

  “嗯,清净。”卫蘅放下阿宝,走到石桌旁坐下,拿起一个桃子,“山涧边采了些金银花和夏枯草,回头给你和阿宝煮些凉茶。”

  谢云樵为她倒了杯清茶:“辛苦你了。”

  阿宝在父母之间跑来跑去,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的趣事。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下,光斑跳跃在三人身上,宁静而温馨。

  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洒满山谷。阿宝玩累了,伏在谢云樵膝头沉沉睡去。卫蘅解下长剑,轻轻放在石桌上。谢云樵则拿起一卷书,就着天光,低声诵读。

  溪流潺潺,晚风送来草木的清香。

  卫蘅的目光落在石桌那柄古朴的长剑上,又缓缓移向远方暮色中的山峦轮廓,墨色的眼眸深邃宁静。十年的烟火人间,相夫教女的恬淡生活,并未磨灭她骨子里的英气,只是将那锋芒敛入了温润的玉中。她偶尔会望向伽蓝寺的方向,眼中已无怨怼,唯余一片历经沧桑后的澄澈与释然。

  谢云樵放下书卷,轻轻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。他的手温暖干燥,带着书卷的墨香。卫蘅的手则微凉而有力,指腹有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。两手相握,无声地传递着十年的相濡以沫与深入骨髓的安宁。

  “明日,”谢云樵看着她的眼睛,温声道,“带阿宝去镇上逛逛吧?扯几尺新布,给你和阿宝做身夏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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