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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极其缓慢地、极其缓慢地,对着柳含章,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唇角。
那不是一个成型的笑容。它如此微弱,如此艰难,甚至带着凝固的血痕。然而,就在这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弧度里,柳含章却清晰地看到了——那份曾经照亮了整个撷芳园、照亮了他灰暗心境的、纯净无邪、不染尘埃的笑意!如同穿越了生死,如同凝固了时光,在这一刻,最后一次、也是最深刻地绽放!
那笑意在她眼中漾开,如同投入死水的最后一颗星辰,带着无尽的疲惫,却又奇异地焕发出一种洞悉一切、归于永恒的平和与释然。
然后,那眸中微弱的光,如同燃尽的烛火,轻轻地、轻轻地…熄灭了。
覆盖在她眼睑上的长长睫毛,如同疲惫的蝶翼,缓缓地、彻底地垂落下来,再无一丝颤动。唇边那抹凝固的、带着血痕的微弱弧度,也如同被风吹散的烟缕,悄然隐去。
被她紧握在掌心的手,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,变得冰冷而僵硬。手腕上那蔓延的深褐色木质纹理,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束缚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加深、扩散,如同墨汁浸染宣纸,瞬间爬满了她裸露的肌肤。
“不——!!!”
柳含章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凄厉哀嚎,响彻在狂暴的雷雨声中!他猛地将婴宁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搂入怀中,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,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可怕的变化,阻止生命的流逝。然而,怀中的躯体冰冷得如同千年寒玉,并且,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、类似树木纤维的粗糙质感,正透过湿透的纱衣,清晰地传递到他的掌心!
“婴宁!你看看我!你睁开眼看看我啊!”他疯狂地摇晃着她,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,混合着冰冷的雨水,汹涌而下,滴落在她冰冷的面颊上、浮现木质纹理的颈项间,“我错了!我真的错了!我不该怕你!不该疏远你!你回来!求求你回来!”
回应他的,只有呼啸的狂风,炸裂的惊雷,和冰冷无情砸落的滂沱大雨。怀中的人儿,再也没有丝毫回应。
柳含章绝望地抬起头,泪眼模糊中,他看到那株巨大的紫藤,在狂风暴雨中剧烈地摇曳着。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、如同骨骼断裂般的“咔嚓”声,一株最为粗壮、挂满了残败花穗的虬枝,竟被狂风硬生生地折断!巨大的枝干连同上面残存的花叶,轰然坠落,砸在泥泞的地面上,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!
花落…枝折…
仿佛在为一个精魂的逝去,奏响最后的哀歌。
柳含章紧紧抱着怀中那冰冷、僵硬、正迅速失去人类形态的躯体,跪在泥泞的紫藤花泥里,如同抱着整个世界最后的余温,在倾盆大雨和灭顶的绝望中,失声痛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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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,不知何时停了。肆虐了一夜的狂风暴雨,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,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撷芳园和一片死寂的黎明。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蟹壳青,光线惨淡,照在湿漉漉的庭院里。荒草被彻底打趴在地,泥泞不堪。假山石上冲刷下道道污痕,池沼里的黑泥翻涌上来,散发着腐败的气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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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含章依旧跪在藤萝架下,浑身湿透,冰冷刺骨,却浑然不觉。他怀中紧紧抱着的,已不再是那个巧笑倩兮的白衣少女。
那是一个由深褐色藤蔓和虬结根须,极其粗糙地、勉强缠绕勾勒出的人形轮廓。依稀还能辨认出头颅、躯干和四肢的形态,但肌肤的莹润、五官的精致、发丝的柔顺,早已消失无踪,只剩下冰冷、僵硬、布满皲裂树皮纹理的木质躯壳。唯有那件同样被泥水浸透、污秽不堪的素白纱衣,如同残破的蝶翼,还缠绕包裹着这具非人的躯干,证明着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并非虚幻的噩梦。
怀中这冰冷粗糙的触感,如同最锋利的冰锥,一下下凿穿着柳含章早已麻木的心脏。泪水早已流干,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钝痛,沉甸甸地压在胸口,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松开手臂,如同放下千钧重担。那藤蔓缠绕的人形躯壳失去了支撑,无声地倒在冰冷的泥地上,与散落满地的紫色花瓣和断枝残叶混在一起,再也分不清彼此。
柳含章的目光空洞地扫过这片狼藉。他的视线最终落在藤蔓人形蜷缩的位置旁边,那片被昨夜风雨冲刷得格外干净的泥土上。
一点极其微弱的、近乎幻觉般的柔光,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他挪动僵硬麻木的双腿,如同行尸走肉般爬过去,拨开覆盖的湿泥和碎叶。
只见泥土中,静静地躺着一朵花。
那是一朵完整的、尚未绽放的淡紫色花苞。花苞小巧玲珑,形似微缩的璎珞,紧紧闭合着,却通体流转着一种温润内敛、如同月华般的柔光。这光芒极其微弱,在惨淡的晨光下几乎难以察觉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心安的暖意。花苞底部,连接着一段极其细嫩、如同翡翠般青翠欲滴的藤蔓嫩枝,仿佛刚刚萌发。
这朵花苞…柳含章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。触感冰凉,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、微弱的生命脉动。它像一枚沉眠的种子,静静地躺在昨夜婴宁生命消逝之地,仿佛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、也是最纯净的印记。
柳含章的心猛地一颤!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朵奇异的花苞连同那截嫩枝一起捧在手心,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,捧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。花苞在他掌心散发着微弱的柔光,那光芒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,透过冰冷的皮肤,渗入他死寂的心田。
就在这时,隔壁传来阿沅带着哭腔的呼喊:“柳哥哥!柳哥哥!奶奶醒了!奶奶醒了!”
柳含章浑身一震,如梦初醒!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冰冷的藤蔓躯壳和满地的狼藉,将掌心的花苞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贴身处。那微弱的暖意紧贴着心口,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。他撑着冰冷的泥地,艰难地站起身,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,一步一步,朝着周婆婆的屋子走去。
屋内,油灯昏黄。周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