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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6章 黑白索命契

  恐惧如同附骨之蛆,日夜啃噬着李三郎的心。然而,第一个月的朔日(初一),还是如期而至。

  月华惨淡,夜半三更。李三郎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,用破旧的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,牙齿咯咯作响。油灯早已熄灭,屋内一片死寂。忽然,那熟悉的、令人骨髓冻结的阴冷气息再次弥漫开来。惨绿的光晕无声无息地亮起,将土屋染成鬼蜮。白无常那素白的身影,如同月光凝结的鬼魅,悄然立在炕前,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润无害的笑意。他手中托着一本薄薄的册子,封面是沉郁的暗青色,不知是何材质,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墓穴泥土混合的腐朽气味。

  “三郎,” 白无常的声音轻快得如同问候老友,“‘阴阳契’运转,需以生者血印为引,引动生死簿之力,方能维系你这‘借来’的阳寿流转不息。此乃天道之规,莫要迟疑。” 他修长惨白的手指优雅地翻开那暗青色的簿册,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扭曲古怪的字符,如同无数挣扎的虫豸。其中一页上,赫然印着李三郎那个暗红刺目的指印,旁边一行细小的血字正发出微弱的、不祥的红光。

  “签…签谁?” 李三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
  白无常笑而不答,只是将簿册又往前递了递,那页上的血印红光似乎闪烁了一下。他的目光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,轻轻扫过李三郎惊恐的脸。

  李三郎明白了。他成了这恶毒契约的奴隶,白无常是那索债的阎罗。他颤抖着,再次咬破指尖。这一次,眼前闪过王屠夫青灰的脸。他闭上眼,心中闪过村头那个总爱占小便宜、偷过他田里几个瓜的老光棍刘二的脸。血指印按落在那冰冷的簿册上,如同按在烧红的烙铁上,带来灵魂灼烧般的剧痛。白无常满意地合上册子,身影连同惨绿的光晕,一同隐没在黑暗中。

  次日,村头传来消息:老光棍刘二,昨夜在自家破屋里,好端端地一头栽倒在灶台前,气绝身亡。死状与王屠夫一般无二,青灰的脸,圆睁的眼。

  噩梦就此循环。每逢朔望之夜(初一、十五),白无常必然准时出现,手持那本索命的暗青簿册,带着温煦如毒的笑容,索要新的血印。李三郎的恐惧在堆积,良心在日夜煎熬中逐渐麻木。他开始如数家珍般在心底盘算:村尾那个曾与他争过田埂、骂他绝户的张老倔?东头那个吝啬刻薄、放印子钱逼死过人的赵财主?甚至…是那个总在背后嚼他舌根、说他痨病鬼晦气的远房表婶?每一次按下血指印,都伴随着一个熟悉或不那么熟悉的名字从这世上突兀地消失,留下一具青灰僵硬的尸体和一片惊恐的哭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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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为了安抚内心的恐惧和那日益深重的负罪感,李三郎开始疯狂地散财。他变卖了家里仅有的几亩薄田,又贱卖了祖上传下的、早已朽坏的几件旧家具,换得些许铜钱。他拿着这些钱,买来香烛纸马,颤巍巍地爬到后山,在他父母那两座荒草萋萋的土坟前,点燃香烛,焚烧纸钱。纸灰被山风卷起,打着旋儿,如同黑色的蝴蝶扑在他满是泪痕的脸上。

  “爹…娘…儿子不孝啊…” 他跪在冰冷的坟土上,涕泪横流,额头磕在粗糙的石碑上,渗出血丝,“儿子…儿子怕死啊!儿子只想活命…” 他絮絮叨叨,语无伦次,将那些因他而死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,仿佛在向早已化为枯骨的父母忏悔,又像是在寻求一丝虚幻的宽恕。袅袅青烟带着纸钱燃烧的焦糊味升腾,融入暮色四合的阴沉天空,得不到任何回应。只有山风呜咽,如同无数冤魂在坟茔间低泣。

  然而,散尽家财的“善举”,并不能阻挡白无常的脚步,更不能填补那暗青簿册上贪婪的空白。血印,需要更多的血印!

  这一夜,又是朔日。白无常的身影在惨绿的光晕中浮现,那本暗青簿册在他手中显得愈发沉重。李三郎瘫在炕上,面如死灰。他颤抖着伸出枯瘦的手指,上面布满了新旧咬破的伤痕,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肉。

  “这次…这次签谁?”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,如同砂纸摩擦。

  白无常脸上的笑容依旧温煦,眼神却冰冷地扫过空荡荡、徒有四壁的屋子,最后落回李三郎绝望的脸上:“签谁?” 他轻轻重复着,语气带着一丝怜悯般的嘲弄,“三郎,你家中可还有人?”

  家中还有人?李三郎脑中轰然炸响!他那嫁到邻县、多年未曾归家、唯一血脉相连的妹妹?不!他猛地摇头,浑浊的眼中涌出大颗的泪珠,那是他仅存的一点人性和亲情了!

  “没…没有了!” 他嘶声喊道,带着哭腔,“真的没有了!求求你…放过我…放过我吧!” 他挣扎着滚下炕,跪倒在冰冷的地上,朝着白无常的方向连连磕头,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面,发出沉闷的“咚咚”声,很快便青紫一片。

  白无常静静地站着,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这个如同烂泥般卑微颤抖的男人,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血珠混着泥土和泪水。温润的笑容如同面具般纹丝不动,只有眼底深处,掠过一丝看尽人性丑恶的冰冷厌倦。

  “哦?没有了?” 他拖长了语调,那声音在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。他忽然微微俯身,宽大的白色袍袖几乎要拂到李三郎沾满血泪的额头。惨绿的光映照着他清俊却毫无生气的脸,他伸出一根惨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,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的爱抚,缓缓地、缓缓地点向李三郎自己那因恐惧而剧烈起伏、青筋暴跳的咽喉。

  指尖的寒意隔着皮肤刺入骨髓。白无常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,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诱惑,轻轻钻进李三郎的耳膜:

  “签此处…亦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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