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; “呆书生…你还真回来啦?”阿萸声音细若蚊蚋,飘飘忽忽落在我肩头,轻得几乎没有分量。她的小手触到我脸颊,寒气比去年更甚,激得我一颤。
“你姐姐呢?”我急问。
阿萸指向树根:“阿姐…为了护住最后一点灵根,耗力太多…睡着啦…”
只见虬结树根凹陷处,素影蜷成小小一团,通体透明如冰,眉目依稀可辨,却似随时会化去。我忙取出备好的水囊,将特地寻来的无根水缓缓浇在树根周围。又按老花农所授之法,以银针挑去枯朽树皮,敷上生肌药膏。
此后月余,我赁下芜园旁一处小屋,日日来此培土、浇水、焚香祝祷。阿萸精神稍复,便又显出顽皮本性,常坐在我肩头,指挥我修剪枯枝:“左边!左边那杈碍事!”素影仍沉睡根下,通体却渐有莹光流转。
清明那夜,风雨大作。我忧心梅树,提灯冒雨探视。只见老梅在狂风中剧烈摇晃,新敷的药膏被冲刷殆尽,那几茎嫩芽岌岌可危!我急解外袍欲裹住树干,一道惨白电光却直劈而下!
“公子闪开!”
一声清叱!素影竟自树根处飞身而出,小小的身躯瞬间化作一团柔白光晕,堪堪挡在雷电与梅树之间!
“轰——!”
雷火与光晕猛烈相撞!刺目白光中,素影的身影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回来,直直坠入我怀中。入手冰冷刺骨,她周身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,小脸惨白透明,连眉目都模糊了。
“阿姐!”阿萸凄呼着扑来。
“快…护住灵根…”素影气若游丝,指向树根。方才雷击处,一段新枝已被灼焦,树根裂开一道深痕,内里一点微弱的碧光正急速闪烁,如同将息的心脏。
我肝胆俱裂,猛地想起书箧中那枝寒梅!取出看时,枝上梅花竟在风雨中灼灼盛放!我将梅枝插入树根裂缝,又咬破指尖,将血滴在素影眉心。
“以血为契,精气相哺!”我嘶声念出《群芳谱》中记载的古法。血珠渗入的刹那,素影身形骤然清晰一分!
阿萸见状,毫不犹豫地将小手按在我流血指尖。一股奇寒顺指尖涌入,我浑身剧颤,却见素影周身光华渐稳,树根裂缝中那点碧光也停止闪烁,缓缓搏动起来。
风雨渐歇,东方既白。素影终于睁开眼,对我虚弱一笑,与阿萸相拥着隐入树干。老梅焦痕犹在,但裂缝处已生出一层淡黄新皮,那截插入的梅枝竟生出细小白根,与老树融为一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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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三年,我补缺真定府同知。上任后第一道手令,便是将芜园划为官地,立碑保护老梅。城中富商马员外觊觎园地,欲强买改建别业。我严词驳回,结下怨怼。
中秋夜,我正于梅下设案独酌,祭奠沈氏父女。忽闻墙外人声鼎沸,火光冲天!
“走水了!快救火!”
园墙外堆放的木料燃起熊熊大火,火舌随风舔向老梅枯枝!更有一群泼皮翻墙而入,手提木桶,内里竟是刺鼻盐水!
“沈大人!”为首泼皮狞笑,“马老爷说了,这妖树惑乱官心,今日特来‘除害’!”言罢扬手欲泼!
千钧一发之际,老梅无风自动!无数焦黑梅枝如活蛇般暴长,瞬间缠住泼皮手脚!盐水桶“哐当”坠地,泼皮们惊恐挣扎,却被越缠越紧。
素影与阿萸的身影在火光中显现,竟已长成少女模样!素影白衣胜雪,阿萸黄衫明艳,两人并肩立于烈焰之前,长发与衣袂在热风中狂舞。
“谁敢伤我梅君!”素影声音清冷如冰,素手一挥,漫天火星竟凝滞半空!
阿萸叉腰娇叱:“滚!”小手凌空一推,那几个泼皮如被无形巨浪击中,倒飞过墙,摔入外面水渠。
火场外,马员外正坐轿督阵,见此异象,吓得魂飞魄散。阿萸隔墙瞥见,调皮一笑,朝他轿帘吹了口气。阴风过处,轿帘掀开,马员外顿觉面皮如被冰针攒刺,怪叫一声,竟就此口歪眼斜,半边身子僵麻不能动。
一场闹剧终散。我急召衙役扑灭余火,所幸老梅只燎焦了些许新皮。素影与阿萸力竭,身形淡如薄雾。素影望着我,眼中有欣慰,有不舍:“公子高义,夙愿已偿。沈氏藏书楼虽化劫灰,然楼中万卷精魄,早与梅根相融。此树不枯,文脉不绝。”
她与阿萸携手退向梅树,身影渐融于虬枝。最后一刻,阿萸忽然回眸,冲我眨了眨眼,露出初见时那般狡黠笑容:“呆书生!松子糖…记得常备呀!”
银铃般的笑声尚在风中,两人已化作点点流萤,没入树干。梅树通体光华流转,枯枝之上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翡翠般的新芽!
我独立月下,抚摸着温润树身,忽觉肩头微沉。侧目望去,三两朵新绽的白梅悄然栖落,寒香浸骨,经久不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