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那通明的墓穴灯火骤然熄灭,整座豪墓、连同门前那顶朱红大轿,以及所有的纸人僮仆、吹鼓手、管家、侍女……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的水墨画,瞬间变得模糊、透明,旋即化作无数缕灰黑色的烟气,打着旋儿,发出凄厉的呜咽声,猛地钻入那洞开的墓门之中!
“轰隆!”一声沉闷巨响,那敞开的青石墓门竟自行关闭,严丝合缝,仿佛从未开启过。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纸钱,在凄冷的月光下随风翻卷,如同无数飘零的冥币。
荒岗之上,死寂重临,唯闻松涛呜咽,寒蛩低鸣。
李文远浑身脱力,瘫软在地,冷汗早已浸透重衣。阿秀手中的剔骨刀“当啷”一声掉在石头上,她也软倒在地,浑身筛糠般颤抖,失声痛哭起来。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,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与勇气。
李文远喘息稍定,挣扎着爬起,扶起阿秀。两人相互搀扶,如同惊弓之鸟,跌跌撞撞逃离了这令人魂飞魄散的黑松岗。
回到村中,已是后半夜。李文远将阿秀送至张屠户家。张屠户夫妇见女儿失魂落魄、颈带血痕地回来,惊骇欲绝。追问之下,阿秀才断断续续哭诉了原委。
原来半月前,村中一个专事坑蒙拐骗、替人“了难”的游方神棍王癞子,曾鬼鬼祟祟来过张家。他不知从何处得知,邻县有个新丧不久的富家公子,生前极其好色,其父母悲痛之下竟听信邪术,欲寻一八字相合的阳世女子结阴亲,使其子在九泉之下不孤寂,并许下重金。王癞子见钱眼开,暗中访查,竟算出阿秀的生辰八字与那死鬼公子极为相合!他便以邪法暗中摄了阿秀一缕气息,又用纸人幻术蒙蔽了张家父母与阿秀的感知,使其浑浑噩噩,只道是寻常富贵人家聘娶,直至被抬上那鬼轿,行至黑松岗,邪法渐深,她才惊觉周遭诡异,却已身不由己……
数日后,官府闻风而动,差役前往缉拿王癞子。却在其蜗居的破庙中,发现此人已暴毙多时。尸体蜷缩在角落里,双目圆睁,充满了极度的恐惧,嘴巴大张,舌头僵直伸出,似在无声呐喊。最诡异的是他手中,紧紧攥着一大把湿漉漉、沾满泥腥气的纸钱——正是黑松岗上飘落的那种!仵作验看,浑身无伤,竟是活活吓破了苦胆而死。
李文远后来考取了功名,官至县令。他一生为官清正,尤其痛恨邪祀淫祠、巫蛊害人之事,凡有告发,必严查重办,绝不姑息。只是每逢中元前后,他必会独自前往城郊一处清幽小庙,焚香静坐良久。庙中并无神像,唯有一块无名木牌。烟雾缭绕中,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,总会浮现出许多年前那个荒岗月夜,一个弱女子颈染血痕、持刀挡在他身前的决绝身影,还有那漫天翻飞的惨白纸钱。
**兰岩野老曰:** 幽冥渺渺,岂易通婚?凡言阴聘者,非妖即妄!然世有贪鄙之徒,为黄白之物,竟忍鬻生女于死鬼,其心之毒,更甚魑魅!阿秀一弱女,临绝境而烈性勃发,以死相争,终退魍魉,非智勇不能为。至若王癞子之辈,虽毙于庙中,然手中紧攥冥钱,岂非阴债难偿,鬼使索命?呜呼!天道好还,疏而不漏。阳世作恶,阴律岂能轻饶?凡见利忘义、以生人饲鬼者,当视此二人为镜鉴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