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了。”景监擦着眼泪,“他传您入宫,说有……有遗诏。”
秦孝公的寝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。
他躺在龙榻上,形容枯槁,却死死攥着我的手:“鞅啊……寡人对不住你,对不住月儿……”
他的眼角滑下泪水,“太子……他被老氏族蛊惑,寡人拦不住了……”
我望着他手中未写完的遗诏,墨迹在“商君可……”处戛然而止。
“君上,新法……”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。
“新法……靠你了。”他突然剧烈咳嗽,鲜血染红锦帕,“月儿她……她说若有来世……”
话未说完,他的手无力地垂下,鹿卢剑“当啷”落地,惊碎满地月光。
当太子驷带着老氏族闯入时,我正抱着嬴月的银簪,望着秦孝公的遗体。
“商鞅,弑君谋反,证据确凿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狂喜,“按秦律……五马分尸!”
刑场的黄沙依旧,只是这次,再没有那个会为我流泪的人。
五匹健马的嘶鸣中,我仿佛又看见嬴月在井田边冲我笑,在太子府为我挡剑,在刑场上对我比出“活”的口型。
原来重生一次,我们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绞杀。
当绳索套上脖颈的刹那,我突然笑了。
商鞅虽死,然秦法不灭。
而月儿,若有来世,我愿做护你的蛇,哪怕粉身碎骨,也不再让你为我流一滴泪。
漫天黄沙中,我听见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:“鞅,这次我先去黄泉等你,记得……别让我等太久……”
剧痛如潮水般退去,我却没有迎来预想中的黑暗。
耳畔传来潺潺水声,混着若有若无的银铃声。
我猛地睁眼,发现自己竟躺在渭水河畔,远处咸阳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。
“你终于醒了。”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带着三分嗔怪七分欣喜。
我浑身僵硬地转身,看见嬴月蹲在岸边,手中攥着那支断尾银簪,发间别着崭新的木笄,裙角沾着湿润的泥土,仿佛刚从田间归来。
“这是……?”我望着掌心完好无损的皮肤,又看向她脖颈间消失不见的鞭痕,“我们……重生了?”
她笑着将银簪插入我的发髻,指尖掠过我耳畔时微微发颤:“不是重生,是溯回。”
她捧起一汪河水,水面倒映出两张年轻的面容,“你看,连渭水都还没被血染过。”
我这才惊觉,河畔的麦浪尚未抽穗,正是初入咸阳时的时节。
记忆如潮水涌来,刑场上的剧痛、她被斩断的脖颈、秦孝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模样,每一幕都像烙铁般灼痛心脏。
“月儿,这次我……”
“这次换我来。”她突然捂住我的嘴,眼中闪着狡黠的光,却在眨眼间泛起泪光,“前世你总说要护我周全,可最后我们都遍体鳞伤。这次,让我做执剑的人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马蹄声。
我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,却见她轻轻推开我,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——竟是尚未颁布的《秦律》修订版,边角密密麻麻写满批注。
“记住,”她将竹简塞进我手中,“新法要推行,但人心也要护。”
“卫鞅先生!”景监的声音由远及近,“君上召您入宫!”
嬴月冲我眨眨眼,转身没入麦浪。
我握紧竹简追了两步,却见她衣摆上绣着的玄鸟与蛇正在晨光中交缠,银铃的声响混着她的笑声,消散在咸阳城的风里:“鞅,这次换我等你!”
栎阳宫的铜门缓缓开启,我望着台阶上龙纹砖缝里的青苔,忽然想起前世第一次入宫的场景。
不同的是,这次袖中除了《法经》,还有嬴月留下的竹简,字里行间藏着她用三辈子血泪换来的智慧。
“先生此来,何以教我?”秦孝公的声音带着少年君主的沉郁,与记忆中临终前的虚弱判若两人。
我展开竹简,却在“废井田、开阡陌”的策论旁,添上嬴月写的批注:“法严则民畏,恩厚则民附。”
烛火摇曳间,我看见秦孝公眼中跳动的光,忽然想起嬴月说过的话:“律法不该是绞索,而应是织就盛世的丝线。”
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,我知道,这一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。
或许前方仍有荆棘,仍有老氏族的明枪暗箭,仍有太子驷的猜忌,但这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。
在某个麦田深处,有位姑娘正握着银簪,等着与我并肩,将命运的绞索,织成守护大秦的锦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