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宜和梁道玄都没有打断她仿佛呓语的倾诉。
“后来,他哥哥当了皇帝,收到圣旨,说可以入京的时候,我从来没见熙儿这么高兴过,他好像第一天有了家人一般,可是没多久,又一道圣旨,教他留在封地,那天他抱着我哭了很久,我们使了好大的劲儿才知道,原来是姓梅的怕来个王爷分他的权,才叫着自己的狐朋狗党叫住先帝,先帝耳根软,自己的主都做不了,就从那日起,我和熙儿就明白,靠谁都不如靠自己,自己才能做自己的主。”
“先帝之苦难,我无须多说。”梁道玄这时才开口,“但他能为姜熙争取到优渥的恩赐,已是竭尽全力,他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保不住,怎么顾及弟弟?”
梁道玄说的是犯忌讳的话,但意思也明白,不是当皇帝,就能给自己做主。
“我们娘俩不怪先帝,先帝算皇帝么?他梅砚山才是皇帝吧?”施夫人冷笑,“当陛下继位的时候,我还以为,不过又是个傀儡,谁知有娘就是好,有娘,就有舅,有人撑腰,不用吃苦,有人为他谋算,为他杀人。”
“罪王不也是有您做同样的事么?”沈宜说道,“你担心罪王要对付梅砚山,但从别处冒出个国舅,尤其是国舅风光大盛,眼见就要连中三元,索性先翦除一个羽翼未丰的,再做他想。然而国舅于你们,无冤无仇,此等心狠,只能说虎父无犬子了。”
沈宜的话虽说得平心静气,但却十足尖锐,施夫人微微一怔,旋即尖声:“那又如何?我们母子原本倒是随和,结果还不是任人拿捏?连太平日子都过不安心!既然老天给我们母子一个机会,那我们就要试试看,到底能不能争来自己的好日子!”
她在短暂的亢奋后,又看向了棺椁,里面躺着的正是洛王姜熙,与她没有血缘,但却胜过血缘的儿子。她的声音又跌落回了衰弱的平静:“终究……是一场空,国舅爷,一切主意都是我的过错,如果你要恨,就恨我吧,我死之后,必定是要下地狱不得超生,但如若有一天,你百岁后驾鹤西去,请你在阎王面前求求情,让我的熙儿……来世不要再投生帝王家了啊!”
短促的哭声后,是沉沉的闷响,施夫人在儿子的棺椁上撞断了脖子,倒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
沈宜和梁道玄许久都没有言语,一切回归了平静。
……
因谋逆大案,帝京连着宵禁了几乎整个月,待到皇帝大婚,普天同庆,宵禁方解,夜间街巷又充满了攒动的百姓和商贩,仿佛曾经的阴霾都已消散。
待梁道玄在皇宫逗留了三日再回府上,等来的却是表哥崔鹤雍的信札。
“表哥有什么要事找你么?”
柯云璧觉得经历了这些,梁道玄有时仿佛变了个人,看过信札,他再度陷入沉默。
“你收拾收拾,我们一道过去。”
“要带着孩子么?”
“不带了,是说正事。”
夫妻二人因梁道玄奔忙数日,许久没有闲适时光可消,今日共乘马车,听着窗外百姓喧嚣,竟成了难得的轻松。
“岚若是在因为陛下大婚而伤心么?”
梁道玄摇头:“只是这事,表哥表嫂还能好好安抚,只是表哥想让岚若入宫去,表嫂不答允,两人闹开来……哎,他们俩是从小和我一并长大的,别说吵架,脸都没怎么红过,这次是真为了孩子的事吵开了……”
“我虽然和表哥表嫂相处时日不如你长,但却心中明镜,表哥不是趋炎附势之徒,多年又疼爱长女如同明珠,怎么会愿意让她去入深宫?这事不是那么简单。表哥是想让我们去劝一劝么?”柯云璧总是很敏锐就捕捉到事情当中最要紧的那部分核心,“是劝谁?”
梁道玄看向妻子,慢慢覆住她的手,拉在自己膝盖上,一边摩挲一边道:“能劝了谁,就劝谁,有想入宫的,有不想的,表哥却只能遂一人的心。”
柯云璧靠过去,挨着梁道玄,轻声问:“陛下喜欢自己选的皇后么?”
“你为什么这么问?”
妻子是知道小外甥一直中意崔兰若的。梁道玄一时没有理解。
“其实我总是觉得,孩子仍然年轻,年轻的足以万事从头开始,做皇帝,做夫妻,都是一样。”柯云璧道,“只看一眼,只见一面,都不算什么不能违背的约定,日子是往后看,不是往前追的。”
梁道玄起先觉得妻子的这话很有禅意,但转念立刻急了:“你是说当年咱俩也不算一见倾心?不对啊,我是很喜欢你的,原来你没有很喜欢我?”
柯云璧对于自己男人偶尔忽然的思维飘逸已经习以为常,白眼都翻不出所以然,只道:“等了那么多年,没有那一面我也跑不了。”其实当年她也很喜欢来着。
梁道玄还要再挣扎,可马车已经到了,他只能回去再复盘。
进了承宁伯府,柯云璧就去先陪着武兰缨母女先说会话,梁道玄见了表哥,也不客气,当面就道:“岚若一时想不开,想进宫,你做父亲的觉得不妥就该制止,怎么还期期艾艾回头和老婆说,挨骂了不是?真是活该,这事儿就不是一个孩子该想的,她什么年纪,什么一面之缘,哪那么多一面之缘啊!”
“弟弟,是陛下后来找到我说,希望能让岚若入宫的。”
崔鹤雍苦笑着说出的话,让梁道玄愣住了。
这件事他完全不知情。
“他是怎么说的?”
“陛下说……他很恐惧,恐惧在亲人离开自己后将要面对的孤独。”
梁道玄说不出话了。
是啊,他就要离开了。
“可是岚若也是我的侄女,我实在不想她